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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主人士 第三版_150523
2015-05-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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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醉“文革”自述
5年监狱生活还有20天才恢复自由,我被政协一位造反派小头头从监狱领回(不是接回,而是打了领条的),到机关东楼下原来溥仪住过的小房间,便看到骨瘦如柴的妻子,含着热泪在等待我。
那天和我同时释放的还有曾任军统局电讯处副处长的董益三。他也是特赦后又被关了5年。他的妻子宋伯阑也是流着泪在等候他。文史专员组全组成员都在那里等我们。杜聿明,宋希濂……一个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,庆贺我们能活着回来。
他们中有一位是第六批特赦出来的,是我们当中最积极的分子,造反派便指定他领导我们劳动。他见我们回来,立即用很严肃的口吻说:“你们回来还得参加我们的劳动,可以回家休息一天,后天起便来和我们一同劳动。”我一听这话,心想造反派真有眼光,挑一个这样的人来管理我们,准比他们还要高明得多。不过我觉得总比在监狱要好一些,起码可以和家里的人在一起,还有一些和我的思想差不多的老友可以边劳动边聊聊天,所以我妻子领我回家休息一天后,我便准时去机关参加打扫卫生和搬运物品的劳动。
由于我在押期间,左腿下肢被红卫兵用擀面杖打成骨裂,走起路来总不那么方便,而那位带我劳动的,因刚特赦出来就恭逢十年浩劫序幕拉开,周总理还没有把他们正式委派为文史专员,只是让他们在专员室学习。他为了争取早日成为专员,遇事都表现积极。他看我年龄比较轻,而且身体也较结实,每遇重劳动总是指派我去,我也总是尽力去干,谁会想到竟会一连多次几乎使我造成终身残废甚至摔死。
有天上午,这位朋友带我去卸煤。我们两人要把几卡车的煤在一个上午都卸下来,一般壮劳力也不易办到的。他却向造反派一个管我们的头头包了下来。我一连干了两个多钟头才卸下大半车,一看他已卸完一车了,我只好加劲干,忽然我感到一阵头晕,从没有卸完的煤上头栽了下去,幸好正栽在一堆煤上面,要不那次我就提前“安息”了。
还有一次,有一个管理我们的造反派小头头,新占了别人(估计是我们一样的“黑五类”)一处五层楼上的大套间,让我去为他搬家——从他原来住的四层楼上两小间搬东西上卡车,再从卡车上搬东西上五层楼。我是做到了尽力而为,力尽为止。但在抬一个重达百余斤的大木箱上楼时,我一再说我腿受过伤,抬这么重的东西上楼没有劲,怕出事故,我多提点背点都行,他把脸一沉:“累不死你!”我只好咬着牙关和他抬,他走前面,我走后面,重量绝大部分压在我肩上,我一边上楼一边喘着大气,用手紧紧抓着楼梯的栏杆扶手,刚爬到三层楼的一半,受过伤的左腿一下软了下来,跪在楼梯上,他不但不扶住,还把手一松,整个大木箱朝我身上压了下来,如果不是跟在后边提东西的那位好心的司机,抢一步把木箱顶住,我即便不粉身也得碎骨了。
接着司机提出替我抬大木箱,让我提他手上的东西,在这种情形下,我除了发自内心的感激外,还不敢说声“谢谢”,因为怕别人指责他“划不清界限”,反给他添麻烦。直到今天,我还没有忘记肯在那样危急之下“助一臂之力”的优秀共产党员、政协汽车队的一位可敬的好司机。
随着局势的发展,越来越明显地看出“四人帮”是要篡党夺权,对于“横扫”我们这些人,只是虚晃一枪。虽然这虚晃一下也造成不少人的死亡、伤残,但目的不是要完全消灭我们。所以对我们的劳动也随之而减轻,让我们管理政协机关的全部花草树木和厕所、食堂及机关卫生打扫工作。
为了培养好花草,每天一大早还没有人打扫马路卫生时,杜聿明便去捡拾一些马粪来作有机肥。不料有一天一个造反派头头心血来潮,比平日早点上机关,发觉杜聿明等在大马路上拾马粪,便想到如果让外国记者看到了拍张照片到外国发表,这位全球知名的大科学家杨振宁博士的岳父竟落到如此地步,似乎不妥,便下令不准我们再到马路上去拾马粪。
弄弄花木,看来是很轻很轻的劳动了,谁料我竟又遇上一次死里逃生的小事。有天,一位干部指着离地两丈多高的一根枯树枝,要我把它锯下来,我便爬上树去锯。由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,我站立的树离枯树枝有几尺远,我不得不弯着腰,上身扑向枯枝去锯。
开始我还考虑到,锯到快要断的时候,得把身子向后挪一点,并用手扶住树干,另一只手伸远点去锯,就不会摔下去。没想到这树枝枯朽多年,只锯到一半,还没等我抓住树干,就“咔喳”一声,枯枝连锯子一齐向下掉,我也跟着往下掉,不知是急中生智,还是人有从猿猴祖先遗留下来的求生本能,在离地一丈左右的时候,我一下把一根横着的小树枝抓住,那根树枝经不起这猛的一压,便由弯而折,我就飘飘落地,未伤毫发,要不是这根树枝的缓冲作用,两丈多高掉到水泥地上就不知会摔成什么样了。
那位干部闻声走过来,不但不问我摔伤了没有,还用惋惜带责备的口吻说:“让你把那根枯枝锯掉,你连这根好好的树枝也折断了。”人而不如树枝乎?我何言哉! (五)
一九四七年,沈醉(前排中)和家人、同事在南京合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