致爱玲　你年轻时的美丽与孤傲

　　秋日的阳光是极纯净的，落尽了所有的风俗，舍弃了一切虚伪的修饰。阳台上，你沐浴在这纯净的秋日阳光里，却变得如此深沉。

　　洛杉矶西木区公寓。秋日午后。我们的交谈似乎“绵绵无绝期”。

　　此时的你虽已褪了昔日芳华，却仍能从眼睛里读出你年轻时的美丽与孤傲。你安静地环视了一下这个陌生城市的建筑物，最后定格在对面古老的钟楼。繁华与寂寞渐渐收缩，变成意识中的一线，清晰地映出了75年岁月中的每一个画面。

　　你是一名贵族。人人都这么说。系出名门，祖母李菊耦是慈禧心腹中堂李鸿章之女，祖父张佩纶也受恩于李鸿章。可是，我知道，你的童年并没有那么光鲜亮丽，那黑暗的记忆即使现在回首，于你，也是“千里惊回梦”。生母流浪欧洲，剩下你和弟弟在父亲和继母的监管下成长；阴森的老宅，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鸦片香气；楼梯上回荡着继母尖利的斥骂；耳朵忽然“轰”的一声，是父亲掴过来的耳光……我看到你下意识的侧了一下脸，大概是感觉到我担心的目光，你垂了垂眼睑，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，温柔地看着我，宽慰我说，没事，一切都过去了。

　　你是一个才女。人人都这么说。40年代时，年仅21岁的你就凭小说集《传奇》、散文集《流言》蜚声上海文坛，一时无出其左右者。可是，我知道，你出名的欲望那么强烈，你总爱说：“出名要趁早啊。”尽管名动上海滩时仅仅21岁，这在别人已经是不敢想象的“早”了，可是对于一个早在四五岁的时候已经在要求“被看见”却从未如愿的人来说，这怎么能不算晚呢？世人都夸赞你的文章写得好，读懂者几人？你对于时代的参悟是如此透彻，你虽然没有经历先辈们的年代，但却对那个年代的人和事了如指掌，你有恨那个年代、那个年代的人、事，但你也会留情于人世间那种小小的摩擦，似嗔似喜的闹剧，无是无非的口角，将他们构成活色生香的画卷呈现在我们面前。你笔下的女人大多坚强，洒脱，争强好胜，攻于心计；你笔下的男人也是纨绔无羁，浪荡风流，腐朽中庸。只因了你生活的那个时代，这是真实的社会，是赤裸裸的现实。所以说，以一个女人的眼睛看世界，世界便大不一样。

　　人人也都艳羡你和初恋胡兰成这对才情出众的神仙眷侣，而我知道，那不过是乱世里一段无果的婚姻。当你回忆到此时，你一定没发现你脸上泛起的少女般的羞涩。看吧，初恋总是那么刻骨铭心。你们因《封锁》而结缘，一句“因为相知，所以懂得”便让你执着如小孩般在纸上写下“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，结为夫妇，愿使岁月静好，现世安稳”的誓言，无关他是否成婚，也不在乎他汉奸的身份，甚至于他的花心，你也只是傻傻地说“兰成，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你，我真自豪呀。”你说你永远也不会忘记与他的第一次见面，“四目相对的刹那，二人望过灵魂的瞳仁，生命与生命十分地知悉。”你在《爱》中也写到“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，于千万年之中，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，没有早一步，也没有晚一步，刚巧赶上了，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，唯有轻轻地问一声‘噢，你也在这里？’”你与胡兰成的相遇是如此的恰到好处。可是，爱玲，那又怎样，你爱错了人，你为他倾注了所有柔情，可他终究还是背叛了你。与其说他爱你，倒不如说是爱上因跟你在一起而得到的虚荣，他不是那种“不爱江山爱美人”的人，他只想独树一帜，做一个现代孙权。只因了你当时“中毒”太深，而没看个明白，白白伤了自己的心。尽管最后你有遇到温柔体贴的男人，可伤口愈合了，疤总是有的……好在，一切都过去了。

　　天色微曛，长日将尽。

　　我们的对话随着夕阳慢慢地滑入了地平线，谁也没有要重新拾起话题，只留夕阳的余晖在阳台上肆意的铺洒。

　　临道别时，我无意间看到立在床头的一张你年轻时的照片，素净的脸庞，淡淡的细眉，凝露般的双眸，微微上扬的下巴，笑意微露，那笑似乎有藐视的味，又似乎还有对这世界的难言的恋慕。年华已逝。

　　爱玲，75年风风雨雨，75年漂泊无依。你曾经自傲，是因为欣赏自己；曾经跋扈，是因为爱悦自己。就像你曾经跟我说的一样“长的是磨难，短的是人生”，总之，一切都已归于沉寂。

　　愿你安好。